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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菠菜的世界里，生死富贵，一夜颠覆，每个人都侥幸自己会成为终极赢家，直到变成一败涂地的输家。

“开闸！”急促的口令声划破天际，刺耳的铁链摩擦声将马拉尼的午夜撕开一道豁口。

这里有着全亚洲最昂贵的电价，当地人习惯在夜晚9点停止活动。唯这座名为珍珠大厦的高楼，24小时灯火通明，人头攒动，在周边一众铁皮搭建的贫民窟里，如同异类。

▲ 菲律宾马拉尼，在线菠菜公司的聚集地

随着卷门的缓缓打开，数以万计的中国人“从天而降”，下班的“菜农”们鱼贯而出，仿佛珠三角的某个工业园区，从大洋彼岸穿越而来。

中国大陆全面禁赌，无处释放的欲望让赌场迁移至东南亚。菲律宾的菠菜业在近年不断滋养壮大，上百个“盘口”、数千家网络博赌公司每天都在批量生产，足以形成一个庞大的“生态圈”。

时机成熟后，菠菜业的中国投资者将靶心重新瞄准国内，镰刀嚯嚯往回割。20万中国人在异国他乡甘冒生命危险，贪婪地擢取“同胞”袋中的财富，更多的国人被拉下水，资金源源不断地汇入，循环往复，生生不息。

在菠菜的世界里，生死富贵，一夜颠覆，每个人都侥幸自己会成为终极赢家，直到变成一败涂地的输家。

01

专坑国人的“东方监狱”

菠菜业堪称历史最悠久的行业之一，自人类社会有记载以来，菠菜就无处不在，任时代如何变迁，根本需求依然难撼。

当“互联网”遇上“菠菜”，如金风玉露骤相逢，足不出户就能在电脑或手机屏幕上下注开赌，被激活的潜在市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，几何成长。

即便明令禁止，架不住道高一尺，魔高一丈。2003年，菲律宾政府开始发放网络菠菜牌照，合法化的外衣使其迅速成为无数菠菜网站的大本营，乃至全亚洲在线菠菜业老大。更妙的是，这里不仅毗邻中国，交通便利，却无引渡条例，是绝佳的冒险天堂。

圈内把“菠菜”称为“菠菜”，事实上，只需租下几张办公椅，交上一定数目的牌照挂靠“保护费”，就可以宣告一家合法菠菜公司的成立。但要将这套网络菠菜体系运转起来，则需要大批“菜农”干活，所以真正的重头戏在于“招人”。

在线菠菜的基本架构分为：推广、客服、人事、技术、财务，其中最关键的是推广和技术。事关重大，自不能假以外人之手，坑自己人成了最明智的选择。

在各类贴吧、QQ群、弹窗以及劳务中介公司里，经常能看到这类精心包装过的“菠菜”招聘广告，平均月工资通常以万起步，学历、工作经历基本没有要求，且包食宿、包税、包签证，这对工厂流水线上月薪不足五千的中国“小镇青年”拥有致命的吸引力，怀揣美梦前赴后继。

一旦入套，等待这批“求职者”的是无法想象的噩梦。若说扣押护照只是丧失自由，签下阴阳合同则是彻底交出人格，重压之下，只得沦为狗推（推广的行内叫法），不断设局骗人，成为新时代奴隶。

相较底层，技术人员的招聘难度要大上许多，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，捕猎到一个工程师可达到候选人年薪的20% ，黑猎头充当了菠菜公司的马前卒。他们本质上和贩卖工厂工人的蛇头并没有什么区别，甚至更加道德沦丧。

黑猎头会事先筛选简历，目标通常是工作资历3-5年的程序员，开出3W到4W这样既诱人又不至离谱的税后价格，这类群体通常正处于为首付或房贷奋斗的时候，很容易对黑猎头抛出的条件动心。

▲ 网上经常能看到关于“菠菜”求职的提问

为增强信任，黑猎头会安排二次技术面试，现在的菠菜面试都流行刷leetcode了，让人感觉非常正规。做戏做全套，黑猎头发来的offer里也是详尽周到，工资、奖金系数，甚至股权等一个不少。

等到发现被骗的时候，已成瓮中之鳖。不管哪类工种，每天工作12小时以上是常态，不仅薪水大打折扣，一举一动都有人盯梢，走廊、拐角、楼梯口到处都有持枪保安巡逻，随时对员工进行盘查，除厕所外，遍布无死角摄像头。

辱骂、恐吓、肢体伤害，行差踏错在这里要付出“血的代价”，曾有程序员因写错代码被按在地上暴打致残。若私自出逃被抓，后果则更加不堪设想，有些老板会直接把不听话的员工绑上石块沉海，这些电影里才有的瘆人桥段，在菠菜圈屡见不鲜。

▲ 虐打员工在“菠菜”公司是家常便饭

高额利益刺激着无数人带着贪欲或主动或被动地裹挟其中，在东南亚开菠菜的中国人，伙同做猎头中介的同胞，把大陆的同胞骗来压榨，而这些受害者又相继变成了施害者，菠菜行业早已成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，吃人的、被吃的都是中国人。

仅2015年到2018年三年间，菲律宾移民局给中国人发放了119814张有效期三个月的临时工作签证。此外，菲律宾劳工部给中国人发放了85496张有效期在一年到五年的长期工作许可。

这是一个既惊人又可怕的数字。

02

环环相扣的“杀猪盘”陷阱

所谓天堂，不过是地狱的障眼法。

菠菜链条顶端的人如同屠夫，赚的盆满钵满，链条末端的则如同待宰肥猪，可悲的是，猪被杀之后，连屠夫在哪都不知道。

每个玩家获得网站链接后，必须注册账号，提供电话、实名的银行账号，以方便后续的资金转账，一段时间的观察后，这个账号是否为优质客户，一目了然。那些下注金额大，上线频率高的会被整理出来，成为“肥猪”表上的一员。

放长线钓大鱼。一个老练的狗推会判断吐水的时段，带领玩家参与高胜率的玩法，待客户尝到甜头，形成“来钱特别快”的刺激感和依赖性后，再慢慢收网，经历数轮输钱、洗白、赢回的过程后，多数人已深陷其中，欲罢不能。

看起来有输有赢的赌局，其实赔率都在庄家掌控之中。比如腾讯分分彩（猜腾讯在线人数），官方每分钟刷新一次，庄家就每分钟开奖一次，一天1440期，24小时开奖，昼夜不息，终年无休。

但从投注结束到开奖，中间有个致命的时间差，在大概不到20秒的时间内，菠菜公司后台系统会综合本期投注的数字，自动优化赔率什么样的号码对庄家最有利。

不只是分分彩，所有游戏庄家都会在后台监控每一个会员的投注情况和输赢记录。可以说，从踏进赌场的那一刻，就已注定必输的结局。

“狗推”们在对目标人群进行重点突破的同时，也在国内大量招收代理。通过在各类成人网站、游戏网站、网赚平台、兼职微信群等投放广告引流撒网，制造出很多吸引人的噱头，如“1小时净赚500元”、“每天稳赚300元”等等。

总有人抵不住诱惑，上钩后则慢慢引导其拉朋友入群，以层层发展下线的方式吸纳参赌人员，每一层抽取一定的佣金。这种金字塔结构的分级管理，组织严密，比传销更具洗脑性。

▲ “美女导师”在线忽悠

除了用真人荷官、赌场视频、情色直播及送礼金代币等方式来吸引玩家外，近年来，以恋爱之名行诈骗之实的“杀猪盘”成了现阶段的最高级形态。

所谓的婚恋网站和交友工具、聊天剧本分别被称为“猪圈”、“猪食槽”和“猪饲料”，平日里的嘘寒问暖，是伪装成高富帅/白富美的狗推们口中的“养猪”，目的是取得信任，为下一步“杀猪”做准备。

毛骨悚然的是，狗推们还会开会分析“每只猪”的心理特征、性格缺陷、生活习惯，然后专门设计一套方案，大打感情牌令其毫无招架之力，水到渠成地接受“网赌”或“投资”的建议。

若对方生疑，狗推们会编出各种理由稳住对方，尽量拖延时间，等到事发报警，钱的流向也很难查到了。

除了融合了以往的菠菜骗局、电信和网络诈骗等手段，“杀猪盘”还推陈出新和网贷结合，主要为信用卡套现、P2P甚至高利贷，敲骨吸髓。

仅仅今年1至7月，“杀猪盘”骗局涉及金额就高达38.8亿元。受害者在蒙受经济损失和精神创伤的同时，还不得不背上沉重债务，绝望之下，很多人因此走上绝路，家破人亡。

一个杀猪盘养猪只需半个月左右，杀猪则仅需两三天，周期建立起来后，几乎每天都能杀几头猪，每头少则几万，多则成百上千万。除了一点人工和技术开发成本，杀猪盘可谓一本万利。

不忿的是，偏偏靠杀猪一夜暴富的“屠夫”能够逍遥法外，而被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的“猪”却惶惶不可终日。

03

暴利后的地下利益链条

日进斗金的菠菜公司也并非没有咽喉，一定程度上，每家公司都圈养着众多的黑产——非法支付、洗钱业、个人信息倒卖、盗版影视、垃圾短信等。

东南亚的在线菠菜公司，与国内唯一的联系就是资金往来，也是最有可能被“顺藤摸瓜”的突破口，动辄上亿的资金，要想顺利转移，必须借助黑产的掩护。

黑产能在极短时间内提供“洗白四件套”，即银行卡、身份证、手机卡、盾，这些真实信息的来源五花八门，无从追溯。

玩家们的资金会被存入上万个指定的人头卡（银行卡），一笔流水过来，这些账号就进行多层交易，一般银行流水会穿透两层，如果形成三层甚至更多，监管就很难追踪，形成暗箱。

但这种方式效率太慢且始终存在风险，第三方支付平台的兴起，为菠菜公司打开了另一道方便之门。

天下熙熙皆为利来，支付宝和微信之下有许多服务商，这些服务商负责为第三方平台开拓商户，他们会将手中的账户非法出售给菠菜平台使用。

给菠菜公司提供支付服务，是来钱最快的业务，这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。第三方通道一般每笔收千分之六的手续费，大一些的菠菜公司一周的流水就能达到7个亿，相应地就能带来42万元的手续费，油水之大足以令人迷失心智。

奶茶店、书店、咖啡厅，只要有营业执照就可以申请支付通道，利用这个空子，每个服务商都把持有上千个类似这样的小店，这些店是否真实存在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能以他们的名义来收钱。为了防止账户封禁，菠菜公司会对海量账户进行轮转使用，确保支付通道一直畅通。

洗钱的方式还有千千万。很多在菲律宾做菠菜的老板都会在国内开厂，名为工厂实则是空壳公司，每月上亿的流水分到多个公司后，也就变成百万左右的资金流，既安全又隐蔽，最终划入境外账户。

《武林外传》里有段台词说：赌就是赌，没有大小。只要上了赌桌，不玩到倾家荡产，谁也别想收手，所以，叫久赌必输啊。

殊途同归，最经不起考验的往往是人性。这些在东南亚开菠菜的华人老板，在积累下几十亿的赫赫身家后，依然不愿回头是岸，即便国外政府已开始严打抓人，也要“一条路走到黑”，这与线上杀红眼的玩家何其相似。

在这条饱蘸同胞之血的利益链上，没有人能够全身而退。

命运的反噬，或早或晚，终会到来。